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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小丑”之惑:被生活踩在脚下的时候,能笑出来也许就是胜利

天柜 北青艺评 2019-12-15
他到底在笑什么?
 
上周我遇到一个很奇怪的人。

一个捡垃圾的大爷,他经过我身边时我听到他手里那袋垃圾里传出猫叫。作为个闲散的动物保护者,我的第一反应是怕他要吃猫肉,所以一直跟着他。跟到他的歇脚点,小猫还在叫,我凑过去问他:“这猫你是要带回去养呀?”他说:“带回去杀了吃。

果然。于是,我请他把猫给我带回去养,但他不肯。我好好跟他商量说,“我给你买两天饭,你不要吃猫了,野猫不干净。”他也不理我。他只是很有节奏地拍打身体,小猫也跟着叫,我盯了很久,突然发现这猫叫原来是他的口技。一场虚惊后,我哈哈大笑,夸他演技好,他也笑。

他告诉我,有几个外国人出好几百元钱要他把猫放了,他都没答应,他就是不想答应。我猜那些要求他放猫的人,一定以为自己面前是个极恶的人,虽然只要他们耐心看他一会儿就会知道,这只是场表演。我问他为什么这样?他说:“好玩”。


我一直不理解那么穷苦的人不图钱,图好玩是为啥?直到我看完《小丑》。《小丑》讲的就是一个被生活“踩在脚下”还能笑出声的人。


截止日前,《小丑》的票房已经超过10亿美元,没有中国票房的加持,《小丑》已成为年度全球最卖座电影第七名。《小丑》《死侍2》同样是近两年的漫改大片,一部彻底的悲剧比一部彻底的喜剧更受人追捧。

小丑的形象源于《笑面人》,起先只作为蝙蝠侠的对头配角出现,后来因为乖张性格极具感染力(用现在的话叫“上头”),小丑成了DC漫画史上第一个拥有独立系列的反派角色,算上表演、配音,共有20人演绎过小丑一角,有的滑稽,有的神经,风格不一,而这版“小丑”无疑是“最惨”的一个。

电影版《小丑》由戛纳影帝杰昆·菲尼克斯主演,讲的是一个精神障碍的小丑演员亚瑟,因为母亲告诉他“永远要笑”,所以总是压抑自己的痛苦,却终日怀疑“是我疯了,还是世界疯了”?生活对他很残忍,他几度被欺凌直到丢饭碗,自卫杀人后想重整旗鼓,但是错信母亲的疯话认亲“有钱爸爸”失败,一番调查后发现自己比原本以为的更惨,连母亲的爱都是假。最终,他在闷死相依为命的母亲后,彻底人格扭曲。在电视直播现场枪杀了著名主持后,他在整座城市制造了巨大混乱,却意外成为了暴乱人群的偶像……

整部影片让人印象最深的可能就是小丑的笑。



亚瑟有个一紧张尴尬就会止不住狂笑的毛病。他到底在笑什么?讨论这个问题前我们先得清楚笑的机制,现代哲学、心理学、神经医学都对这个问题都很好奇。
 
痛感消失喜剧诞生


尼采说,笑是对存在性孤寂的反应。弗洛伊德说,笑是紧张跟通灵能量的释放。

现代对脑科学的研究认为,人类的“笑”是一种高级智能,是对不协调的信息的适应能力。神经医学研究发现,笑在大脑中的信号是由哭转化出来的,是一种信号延续,婴儿在出生时就会哭泣,却在之后的三四个月内才学会笑。

“笑”是双声道的,一个外一个里,外部负责“表达”,内部负责“修复”。对外,笑是为了传达“我很开心”的信息;对内,笑是用来掩饰真实的(负面)情绪,例如,片中亚瑟被同事怼时的假笑。应该说,无论是真笑所表达的,还是假笑所掩饰的,“笑”都直接暴露了人的思维与潜意识。片中值得注意的是随着亚瑟人格、精神状态的恶化,他的笑也在不断变化。


在公车上被污蔑的委屈,在地铁上看到醉汉调戏妇女的无奈,第一次上台的紧张,被“有钱爸爸”拒绝的窘迫……起初的阶段里,亚瑟的笑是一种自我保护,他的笑是不可控的应激反应。


转变发生在亚瑟发现所谓的父亲原来是精神分裂的母亲的臆想,而所谓的母亲是领养他的人,并放任自己的男友虐待他,这样一个女人却要求他“永远要笑”……

在杀了数人后,亚瑟的人格发生质变,他的笑变得可控起来。哪怕在电视台被偶像不断打击时,他的笑是轻蔑的,但最后这个“笑面人”停止笑的那一刻,他的脸,露出杀意。


亚瑟亲手杀死母亲的时候,对挣扎着的母亲说:“我曾以为我的生活是一部悲剧,而现在我明白它是场彻底的喜剧。”从悲剧到喜剧,亚瑟的心理发生了怎样的转变?法国人有句名言能做些许解释:“世界对爱动情感的人是个悲剧,对爱思考的人是个喜剧。

悲剧时期的亚瑟,他的生活符合亚里士多德的悲剧结构:过程福转祸,结局由悲惨收尾。悲剧的美感在于既能引起观众的恐惧、哀怜,又不至使观众的正义感被击碎。而喜剧呢?喜剧的核心是一个“可笑的对象”,以此激发观众“优越感”的愉悦,重点是戏谑,但“不能引起痛感”。

可以说,当亚瑟小丑化的时候,他才真正勇敢起来,痛感的消失就是喜剧的诞生。


从哭着假笑,到笑着看人哭,亚瑟的变化是因为自己与世界关系的重新定义。在他为自己哭的时候,他比世界弱;当他发现全世界都是人渣的时候,他能笑这个世界又蠢又坏,他比世界强。
 
小丑到底要什么?
 
但亚瑟要什么?片子最后的高潮,亚瑟登上了自己梦想的舞台,他说:“我想让人笑。”像卓别林、罗温·阿特金森、周星驰这样成功的喜剧演员总是丑态百出,他们就像一支疫苗,把人间最倒霉的都演给观众看,最后“还没死”,由此增强了观众对痛苦的免疫力。

但亚瑟是个非常拙劣的喜剧演员,他本性骄傲而严肃,缺乏幽默感却执意要观众为他笑。亚瑟就像每个人读书时班级里会有的那么一个爱哗众取宠的人,甚至你自己可能就是那个人,总想做些滑稽的事引同学哄笑。这些人要的是什么?不就是关注么?就像片中亚瑟说的:“要是我横死街头你们理都不会理我,我每天从你们的身边路过,却没人注意我。”因此,他很高兴自己的屠杀引起了社会动荡,人们看到了他,记住了他。


最后的问题是,怎么会有人支持亚瑟这个暴徒?答案是,因为亚瑟杀的不是跟他们一样的布衣百姓,他杀的是气焰嚣张的社会精英、杀的是“永远正确”的知名主持,“坏人”替“穷人”出了口恶气,观众觉得痛快,觉得高兴,并且他们对于有钱人的死“毫无痛感”,这就是一种真实的喜剧性。

由此,亚瑟在押送过程中被市民暴力营救,当他站在车头听到“台下”人群狂热的拥护,他忍不住发笑,这是给他这场演出最大的掌声。

最后,在狱中亚瑟被精神医生问到为什么笑得止不住,他说自己想到一个笑话。医生问是什么笑话,亚瑟仍然狂笑说:“你不会懂的”,画面是“有钱爸爸”一家惨死小巷。小丑最后还在笑,笑比他更丑陋、更残忍的东西。


对于“不好笑”的事物发笑,朱光潜在评卓别林的表演时提供了一个很简单、有力的逻辑:我对丑恶事物的笑,说明我可以不被恶所压倒,因为我比它更强有力,可以和它开玩笑。所以,一个像亚瑟这样的人,或者像我遇到的那个装猫叫的人,被生活踩在脚下的时候,也许笑得出来就是胜利。

文 | 天柜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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